王志纲 | 百年变局看广州
时间:2025-12-29来源:未知 作者:acebm 点击: 次广州是中国开放的“南大门”与改革的“先行地”,它既有千年商都的底蕴与秩序,也有面向江海的胆识与活力。进入百年变局的当下,外部环境风云激荡、产业竞争加速重构、城市格局重新洗牌,“广州往何处去”不再只是地方命题,更关乎大湾区乃至中国城市新一轮跃升的方向选择。
王志纲老师长期关注中国城市与区域发展,在其“百年变局看广州”的演讲中,以宏观格局为经、以广州实践为纬,既回望改革开放以来广州在关键节点的历史担当,也直面当下的压力与机遇,并进一步将目光落在“新经济引擎”与“未来城市化样本”的关键板块,提出了具有战略穿透力的判断与启示。
本文由智纲智库广州战略中心总经理金凌冰、策划咨询师唐浩铭,根据王志纲老师12月23日在海珠区总商会、广州城投、振远文化集团、华新集团等机构联合发起主办的“远见·企业家大讲坛”中的主题演讲《百年变局话广州》内容,并结合王志纲老师在广州的实地调研考察与交流记录整理而成。
话说的是广州,实则回应的是中国城市在新周期里如何重建优势、如何以生活文明承载新质生产力、如何在开放格局中再立潮头的更大问题。谨以此文分享给关心广州、亦关心中国城市未来走向的读者朋友们。
我们正处在一个“秩序被重写”的时代:产业链在全球震荡中重组、技术路线在分岔路口选择方向、人口与消费的结构悄然转向、资本与制度也在寻找新的平衡。
这一切宏大变迁,最终都会凝结在一座座城市的命运之中。所谓百年变局,并非遥远的叙事,而是现实世界的底层参数正在更换:增长的逻辑、竞争的方式、开放的含义,都在被重新校准。在这样的浪潮之下,广州,必须被重新审视,进入更深刻的战略叩问:百年变局,究竟如何看广州?
我和广州有个约会
1985年,是我第一次来到广州。
那时我作为新华社总社外派记者南下:改革开放刚刚起步,广东被推到风口浪尖,广州一脚站在聚光灯下,一脚站在质疑声里。那时的中国,路在脚下,却并不平坦;方向在前方,却并不笃定。今天回头看,我与广州的缘分,恰恰从那个“摸着石头过河”的年代开始,像一条暗河,流了四十年,越流越清,越流越顺。
我对广州最初的记忆,并不是宏大的叙事,而是一句带着鼻音的粤语 “一蚊五毫五”。那是我在新华社食堂排队打饭,厨娘脆生生报账,我愣在原地:听不懂、接不住、跟不上。旁边同事推了我一把:她叫你呢,一块五毛五。
那一刻我既好笑又震惊:同样一顿饭,北京两毛八,广州一块五毛五,差出来的不只是几倍的价钱,更像是两个时代的距离。后来我才明白,这个小插曲其实是广州递给我的第一张“入场券”,它不急着跟你解释“开放”是什么,而是身先士卒地率先进入一个更真实的市场体系与更复杂的世界:价格先变,观念先变,冲击先来,质疑也先来。但也正因为先行,它才更早学会在差异中共处、在变化中建立新的规则与新的秩序。
我对广州的理解,真正开始“落地”是源于在海珠南华西街的一次采访。那次采访让我看到一个简单却锋利的常识:没有发展、没有收入,所谓精神文明建设、社区改善、百姓实惠,都难以落地;有了经济基础,再加上有效的组织方式与治理引导,物质与精神才可能真正合一。
广州的务实,不是“只讲钱”,而是把常识当作起点,先把日子托住,再谈更高的追求;先让系统跑起来,城市才有能力把体面做成日常、把文明变成习惯。
也正是在那样的现场观察里,我写下了那组后来被反复引用的报道:它不是为了“替广东辩护”,而是把事实摆在桌面。在冲击波里前行的广州,恰恰在用结果回答争论。
如果说南华西街让我在心里把“发展”这两个字重新掂了掂分量,那么后来在沙面白天鹅经历的那一幕,则像是一记更直接的提醒:所谓开放,很多时候不是写在文件里,而是写在一扇门、一块牌子、一个人进得去或进不去的瞬间。
那是盛夏的一天,我赶去参加一场发布会,短裤、凉鞋、浑身是汗,站在门口时,牌子上明晃晃写着 “衣冠不整,恕不接待”。保安看我的眼神,像在确认我究竟属于这个世界,还是属于门外那个世界。直到我掏出烫金请柬,他才将信将疑放行。
推门的一瞬间,外面热浪翻滚,里面冷气逼人,两个世界像刀切一样分开:你不对比,你很难明白“体面”究竟从何而来,也很难明白改革开放真正改变的,究竟是哪一种生活的尺度。更戏剧的是,我端着盘子、拿着酒杯还没站稳,就被人招呼过去:主人家霍英东先生要见我。
狼狈到极点,却也在那一刻意识到广州的独特之处在于,它总能把个人的遭遇与时代的走向意外地交织在一起:一次普通采访,也可能让你直接面对决定方向的人与事。
后来在与霍先生的交谈中,我才听懂白天鹅真正的“初心”不在五星级,而在“人人平等”。他讲起过去亲人被拦在门外的刺痛,也讲起白天鹅开业时坚持免费开放三天,让广州市民都进来看看。三天下来,拖鞋堆成箩筐、纸巾被拿光、口痰垃圾遍地,狼狈得很。但他一句话我记到今天:没有“一”,就没有“二”,更不会有“十”。
社会的成熟、规则的生成、文明的升级,不是靠训诫喊出来的,是靠把门打开、把人请进来、在真实的公共空间里反复练出来的。于是我更坚定地相信:改革开放最大的意义,不只是经济增长,更是眼界打开、常识归位、生产力托举起新的文明尺度,我们今天西装革履走向世界而不违和、不自卑,靠的是“发展出来的底气”。
而这一路走来,广州给我的最深刻启示,仍然可以归结为三句话:尊重常识,尊重规律,尊重人性。
广州的生态
广州这座城,不太适合用几句概念框住。若只盯着楼有多高、路有多宽,很容易看走眼;若把目光放到江边、街巷、茶楼、市场与码头,很多答案反而会自己浮出来。
所谓“生态”,并非抽象词汇,而是一套长期运转、彼此托举的底盘。自然生态给了气势,人文生态给了气度,创业生态给了气运。三者叠加,才养出广州在风口浪尖上仍能稳住身形的能力。
自然生态:伟大的河流,养出伟大的城市
“伟大的河流孕育伟大的城市”,世界上真正的“大城”,大多离不开一条伟大的河。伦敦有泰晤士,巴黎有塞纳,纽约有哈德逊等,河流把人带来,把货带来,把消息带来,也把一座城市的眼界带大。
珠江的气质,决定了广州的气质。珠江一路穿山越岭,到了岭南平原,水网铺开、万物丰茂,城市的通达与松弛便在这片水土里慢慢长出来。水从不争一时之快,只管往前走:能绕则绕,能容则容,能推则推。这种性格落在城市上,便成了不轻易慌张、不轻易躁动的从容。所谓开放,并非某一天突然觉悟,而是江海通达的地理与贸易传统日日夜夜在提醒:与世界打交道,是本能,也是命数。
我曾受邀编导《南方的河》时,我在结尾写道:珠江的从云贵高原走到岭南平原,最后融入大海,像“最后的江流”一般,终究消失得无影无踪。这个过程恰似广州的历史角色,在重大转身时往往站到台前,成为报春花;在大局趋于平稳时又退回日常,继续把生活与生意做扎实。真正可贵的,并非永远站在聚光灯下,而是无论走到哪里,都能保持向外的通、向内的稳。
人文生态:海纳百川,相融共生
广州的人文生态,可以用八个字概括:海纳百川,相融共生。
很多人把“包容”当成一句好听的话,但广州的包容更像一种长期形成的本领:你来,我不一定热烈地拥抱你,但我会给你留一个位置;你不一样,我未必立刻迁就你,但我允许你存在,允许你把日子过起来。
我年轻的时候就吃过“语言”的亏。
刚到广州,最先撞上的不是大道理,而是听不懂。你问路,人家不理你,你以为是冷漠;后来才知道,人家不是不愿理你,是听不懂普通话。你看,这就是广州的“相融”:它不急着把自己改成你,它先把自己活得像自己;但你在这里待久了,你又会发现,它从不真的排斥外来者,你只要愿意融进来,广州一定有办法让你融进来:街巷会教你规矩,市场会教你信用,生意会教你分寸,生活会教你彼此照应。
广州还有一个特点:它喜欢把事情“落到日常里”。很多地方遇到差异,就容易变成对立;广州不太爱上纲上线,它更愿意用交往、交易、交情把差异慢慢磨平。
你去茶楼坐一坐就明白:一张桌子上可能坐着老板,也坐着街坊;有人聊项目,有人聊家常;讲粤语也好,讲普通话也好,大家都能把这顿茶喝下去。你以为这只是烟火气,其实这是城市底盘,能让不同的人在同一个空间里共处,能让不同的生活方式在同一座城里相安,城市才有真正的韧性。
所以广州的人文生态,说到底是一种“容人之道”:不是用温情去粉饰现实,而是让现实有出口、有台阶、有秩序。你能落脚,就能扎根;你能扎根,就能生长。广州的包容,最终是靠“让人过得下去”来证明的。
创业生态:懂“敢为天下先”的道理,但更懂“把事做成”的规矩
广州的创业生态,说到底不是几家明星企业的故事,而是一座城市长期养出来的“生意筋骨”。它真正厉害的是:把机会做成生意,把生意做成产业,把产业做成一种可以自我循环、自我更新的城市能力。
广州之所以经得起周期,扛得住风向,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这层生态足够厚,厚到不需要天天喊口号,厚到风浪一来,仍然有人在开门做事,有货在流通,有账在结算,有新的路在被重新走通。
这座城的创业不是“戏剧式的爆发”,更像“江海式的推进”。江海从不争一时,却能改变地貌。广州也一样,它不一定总在风口最耀眼,但它总能把变化变成通道,把压力变成能力。外贸、展会、市场、港口、制造、商贸、服务等,这些看似分散的板块,最终都汇到同一件事上:把世界的需求接进来,把自己的供给送出去,在来来往往的交易里,把规则练出来,把信用立起来,把效率磨出来。
久而久之,创业就不再只是个人的胆识,而是一座城共同掌握的生存本领,在不确定里寻找确定,在变化中保持节奏,在冲击下完成迭代。
更关键的是,广州的创业生态从来不是“单点胜利”,而是“万千节点”。它不像有些地方靠一两条赛道、几家龙头撑起叙事;广州更像一张大网:市场是网眼,渠道是经纬,供应链是骨架,信誉是黏合剂,千行百业在其中彼此牵引、彼此支撑。网越密,抗风险越强;节点越多,修复速度越快。
也正因为这种结构,广州最擅长的不是讲故事,而是把故事变成日常。风口来了,有人接得住;风口走了,日子照样过得下去;环境变了,路还在,手艺还在,生意经还在。
所以,广州的创业生态真正的恢弘之处,不在某一次成功,而在它长期把“生意”做成江海、把江海做成底气:不轻浮、不躁进,但能通达世界;不喧哗、不炫技,但能沉淀能力。它让广州在百年变局里始终保有一种特别的镇定:不怕变化,因为路多;不怕冲击,因为网厚;不怕重来,因为底气在。
广州的基因
广州这座城,若只看热闹,容易以为它“慢”;若真把时间拉长,把人情、语言、生意、审美这些细枝末节都放进同一口大锅里熬,才会发现:所谓“慢”,更多是一种“稳”。
广州的基因从来不写在宏大的宣言里,它写在街坊的分寸里、写在做事的手感里、写在一代代移民汇流之后仍能相安共处的秩序里。说到底,广州有一套自己的“处世法”和“成事法”,这套方法不声张,却极管用。
三句话、三类人、三段格言:广州的处世法与成事法
广州最妙的地方在于:许多复杂的社会运行逻辑,最后都能落到几句极朴素的话上。所谓“三句话”:“识做、搞掂、坚嘢”,看似市井口头禅,却把广州人的底层能力讲得通透。
“识做”首先是一种分寸感。
广州的江湖里,很少见一上来就把话说满、把路走绝的做法。场面要顾,关系要留,规矩要懂,进退要拿捏,不是圆滑,而是知道社会是个长期博弈的系统:赢一时不难,难的是长期能做下去。于是,广州人的“识做”往往体现在细处:该让的让一步,该顶的顶得住;该说的话不含糊,不该说的也绝不乱说。把分寸拿稳了,事情才有回旋,合作才有余地,城市也才有一种不容易撕裂的韧性。
“搞掂”则是另一种气质。
不迷恋姿态,只认结果。很多地方讲“愿景”,广州更习惯讲“收口”。谈得再热闹,最后都得落到: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办成?麻烦到底能不能化开?账到底能不能算清?在这座千年商都里,事情不怕难,最怕“拖”;方案不怕多,最怕“虚”。
所以“搞掂”两个字,背后是一整套经验:懂流程、懂人心、懂成本、懂取舍;能调动资源,也能把资源拧成一股劲。这种能力一旦成风,城市就会呈现出一种很独特的效率——不是靠喊口号冲出来的效率,而是靠无数次把事情做成、把问题收口积累出来的效率。
而“坚嘢”,说的是成色,是底气。
广州从不缺聪明人,更不缺会讲故事的人,但真正能在广州立得住的,最后拼的还是“硬”。产品要硬,交付要硬,信用要硬,做人也要硬。广州对“硬”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尊重:花架子可以看一眼,但不会买单;漂亮话可以听一阵,但不能当真。所谓“坚嘢”,其实是广州对商业文明的一个朴素尺度——不靠噱头,靠真材实料;不靠一时热闹,靠长期可依赖。
这三句话之所以能成为城市气质,是因为它背后站着“三类人”的长期汇流。广府、客家、潮汕,不是简单的族群标签,而是三种性格、三种生存方式的长期叠加与互补。
广府人更像江水,讲生活的秩序、讲日常的体面,也讲包容的尺度;潮汕人更像海潮,敢闯敢搏,擅长结网与抱团,把生意做出组织能力;客家人更像山脉,能吃苦、能扛事,把韧性与勤谨写进骨子里。三种人先后来到岭南,在珠江口这片通江达海之地交汇,彼此磨合、彼此渗透,最终不再是“各自为营”,而是“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”。广州的“相融共生”,正是从这种长期杂糅里长出来的。
更耐人寻味的是,这种汇流还会在生活层面结出独特的果实,最典型的就是“咸淡水文化”。通江达海之地,往往不是大鱼大虾的豪奢,而是“赶小海”的灵巧:扇贝、蛤蜊、蚝烙、各式海味与河鲜,在咸淡交汇处得其天时。
所谓“生猛”,既有海鲜的劲道,又少了粗粝;既有河鲜的细腻,又不至泥腥。味道一旦讲究起来,审美也会随之被训练出来:对鲜、对火候、对层次的敏感,慢慢外溢到对器物、空间、服务、细节的挑剔。
广州许多“看起来不张扬却极有质感”的东西,往往不是设计师凭空想出来的,而是这种生活训练长期打底的结果。嘴巴刁了,眼睛也就刁了;对生活有要求,城市的文明尺度就会被悄悄抬高。
到了“三段格言”,“力不到不为财、落袋为安、口水多过茶”,广州的世界观便更清晰地浮出来。
这三句话不是鸡汤,而是商都在长周期里形成的风险哲学:够不着的财,不硬抢;能落袋的安,才算安;说得再多,不如做出一件真章。
这套哲学让广州在“水涨船高”的年代往往跑得很快:机会一旦明朗,路径一旦清晰,广州人最擅长的就是把事情做成,把收益做实,把资源滚起来。但这套哲学也天然带来一种谨慎:对“看不见”的东西更保留,对“形而上”的宏大叙事不轻易动心,更相信眼前的证据、可验证的结果。
它让广州少走许多虚路,也提醒广州:当世界进入更不确定的阶段,很多机会未必“看见了才相信”,而是“相信了才看见”。如何在保留“落袋为安”的硬底子同时,补上对未知的前瞻与试错的胆识,正是广州的命题之一。
广州与深圳,榕树和盆景
若把视野放到珠江口的更大舞台,广州与深圳的对照,便像一场生动的文明对话:一边是“迭代式生长”,一边是“颠覆式跃迁”;一边像榕树,一边像盆景;一边靠时间织密根系,一边靠速度不断换血。两座城都卓越,只是走的是两条不同的路数。
广州的底色,是市井,是包容,是淡定。这里的“市井”不是小,而是“商业溶于生活”的能力:生意不一定非要高举高打,它可以嵌进街巷、嵌进早茶、嵌进日常的人情往来,像水一样渗透,润物无声。这里的“包容”也不是温吞,而是一种为各种可能性“留缝隙”的智慧:允许差异存在,允许外来者落脚,允许新旧并存,城市就能在变化中保持稳定的回旋空间。
至于“淡定”,更像千年商都的一种老练,见过风浪,所以不轻易躁动;经历过起伏,所以更看重长期的秩序与生活的体面。广州的优势因此往往不在爆发式冲锋,而在抗压、在韧性、在“跌不碎”的底盘。
广州的厉害,不在于“某座山高”,而在于“群山连绵、底盘深厚”。这让它在时代巨震时更稳,也让它在新的全球竞逐中面临另一种命题。当世界进入更强调“统治性高点”的竞争阶段,比如硬核科技、平台规则、源头创新,广州如何在保持榕树般的厚重与稳健之余,长出更具穿透力的“新枝”?这是广州下一程必须回答的问题:既不能丢了根,也不能只守着根。
深圳则更像另一套逻辑:冒险、规则、狼性。作为移民城市,它没有太多历史包袱,也没有太多既定秩序可以依赖,于是只能向前闯,风口来了就集火,机会出现就冲刺。
深圳的“盆景式”魅力在于“断舍离”的狠劲:该剪就剪,该换就换,形态可以迅速重塑,结构可以不断迭代。深圳的成长,几乎每一步都带着断代式更替的锋利,主动颠覆前一个主导产业,然后在废墟之上再生出新的繁华。
从“三来一补”起步,到华强北成为交易与信息的超级节点,再到硬件创新把手机、无人机等产品推向世界舞台,继而向源头科技跃升,5G、AI这些更上游的能力成为新的牵引。深圳像一台极致的城市引擎:对风口反应快,对机会捕捉快,对资源聚拢快,对产业更替也快。它不怕旧产业的衰落,因为旧产业一旦松动,新物种马上涌现。
比如,华强北最能说明这一点:一鲸落,万物生。一个时代的产品退场,并不意味着萧条,反而可能成为下一轮创业者的温床。旧秩序倒下,新的生态立刻补位,这就是深圳的“再生能力”。
于是,大湾区出现了极具象征意味的对照:广州更像榕树,根深叶茂,枝叶舒展,能荫泽四方;深圳更像盆景,年轻锐利,修剪得当,追求结构与速度。
榕树讲的是生态,是时间,是容纳;盆景讲的是架构,是效率,是精确。前者擅长把复杂变成可共处的秩序,后者擅长把不可能变成可执行的路径。两者都强,只是强法不同。而真正关键的,不是“谁胜谁负”,而是百年变局之下,两种城市哲学分别要补什么、守什么。广州若只守住淡定而缺少锐气,容易错过新一轮窗口;深圳若只追求速度而忽略生活方式的深耕,容易在长期竞争里失去温度与黏性。
广州的基因里,本就有“识做、搞掂、坚嘢”的硬功夫,也有广府、客家、潮汕杂糅出的复合气质;若能在“眼见为实”的谨慎之外,多一点面向未来的试错胆识,就更可能把“千年商都的从容”变成“新周期的先手”。对比深圳的意义,也正在这里,不是去学它的狼性,而是借它的速度照见自身的迟疑;不是去模仿它的冒险,而是提醒自身在关键时刻也要敢于下注。
广州的基因是在历史转换期,它可以做先锋;历史平和期,它也能把烟火养得极好。
珠江口的风还在吹,潮还在涨落。榕树的气根仍在伸展,盆景的剪刀仍在修枝。真正的时代命题,不是谁盖过谁,而是谁能在新的世界秩序里,把自己的优势再推到一个更高的层级。
广州的未来
一座城市的未来,从来不是凭空设计出来的,而是把自己的长处用到极致,把时代的风口接得住,把人心的归处安顿好,广州的未来其实已经呼之欲出。
百年变局之下,世界不再迷信“单点登顶”。单一的产业、单一的赛道、单一的叙事,往往攀得快、摔得也快。真正能穿越波动的城市,靠的是两样东西:一是硬的底气,能把货、把人、把产业、把资金、把技术都接得住;二是软的温度,能让人愿意留下来、慢慢过日子、安心把一生的奋斗投进去。
广州的未来,恰恰不在“冲到世界治理的某个顶峰”,而在“把世界的各种可能性接进来”,在更长的坡道上,把自己的节奏跑成优势。
三段“成长线”:看懂广州真正的中轴
谈未来,先要看清一座城从哪里来、靠什么长大。
广州这些年很容易被误读:有人只看到老城的烟火,就以为它只有生活;有人只看到CBD的天际线,就以为它只是地产;有人只看到制造业的家底,就以为它仍停在“厂房时代”。其实广州的真正脉络,不在地图上画出来的那条轴,而在它一次次“换挡”的成长线上。
第一段,是功能型城市的阶段:把路修通,把配套补齐,把一个大城市该有的筋骨搭起来。那个时代的广州,更像是在为后面的腾挪做准备,不一定耀眼,却把底座垫得结实。
第二段,是形象与商贸的阶段:珠江新城崛起,城市开始有了面子、有了舞台,也有了足够体面的现代生活方式。它把“对外的门面”立起来,把“资本与消费的场”聚起来,但也留下一个现实:有的繁华更多写在楼宇里,造血能力未必跟得上扩张的速度。
第三段,才是今天真正决定未来的一段:琶洲所代表的,不是又一个新区,而是一种新经济形态的落地——总部密集、平台聚合、专精特新扎堆,新技术与新业态在这里形成“林”。这不是简单的产业升级,而是城市增长方式的升级:从卖空间到卖能力,从拼土地到拼生态,从做增量到做乘法。更关键的是,这一段的主角,恰恰落在海珠。
把这三段连起来,就会明白:广州不是慢,也不是保守,而是在用“迭代”的方式把自己的盘子越做越大。每一次换挡,都不是推倒重来,而是在旧的基础上长出新的枝条。这样的城市,未必每一步都惊艳,但往往更耐久、更抗波动。
既要让世界看到广州,更要让世界感受广州
谈广州的未来,终究绕不开两根主梁:一根叫硬实力,一根叫软实力。
硬实力,是广州在大变局里的“底盘与手段”。
通江达海的通道能力,让广州天然就能把世界的货流、人流、信息流接进来、送出去;门类齐全的产业基础,让广州在链条重组、外部不确定性加剧时,仍然有足够的腾挪空间。
珠三角的产业腹地与市场纵深,则让广州具备把机会做成规模、把创新做成产业的承载力。很多城市在顺风时很耀眼,一遇逆风就露怯,因为它们只是“单项冠军”,而广州更像“全能选手”:不一定某一项登顶,但整体更耐打、更抗波动。这就是硬实力的意义,不是让人仰望,而是让人信服,信它能扛得住,信它能把复杂局面摁住,信它能在变局里保持连续生长。
软实力,则是广州在未来竞争中的“吸引力与黏性”。
未来拼到最后,很大程度拼的是人,人才愿不愿意来,来了愿不愿意留下;企业愿不愿意扎根,扎下去能不能长成森林。广州最独特的地方,是它的软实力不是包装出来的,而是日常磨出来的:烟火气里有秩序,市井里有体面,讲利益却不薄情,重生活却不耽误做事。
一个外来者在广州不需要“先学会融入”,很快就能找到自己的节奏;一家企业在广州不需要“先重写规则”,就能在成熟的市场土壤里把事情做成。城市对生活的安顿能力,会反过来变成创新的土壤。
越是AI时代、虚拟化时代,人越渴望真实的温度与线下的信任网络;越是高波动时代,越需要一座城能让人心安,心安了,才敢押注长期,才敢投入时间,才敢做更难的事。
所以广州未来真正的看点,是硬实力与软实力的“叠加效应”:硬的一手,让城市在全球风浪里不失步、不失速;软的一手,让城市在日常烟火里聚气、聚人、聚创新。
破题之眼可能就在海珠
如果说广州这盘棋需要一个“破题之眼”,那一眼,很可能就在海珠。
回头看历史,广州之所以能一次次站在时代的门口,靠的就是“向海而生”的胆识与通达。黄埔古港是开放记忆的原点:那不是一段浪漫的旧事,而是广州与世界打交道的起点:见过大海的人,不会轻易被风浪吓退。
今天,这个原点在城市肌理里以另一种方式复活:琶洲成了数智时代的新引擎。这里的意义,不止在于有多少总部、有多少企业,而在于它让广州第一次在新经济版图里拥有了足够强的造血能力,传统经济有波动,新经济能对冲;旧赛道有下行,新赛道能抬升。一个城市最怕的不是转型难,而是转型没有抓手。海珠的价值,就在于它提供了抓手,而且抓得很牢。
更妙的是,海珠不是一块“纯产业”的冷地。往南走,湿地与水网铺陈开来,城市忽然变得松弛;往北望,江河纵横、桥隧交错,产业与生活又紧紧咬合。这样的地方,最适合长出一种新的城市样本。
不是把人赶进写字楼,也不是把产业赶到郊区,而是让生活、生命、生意彼此成全,白天谈合作,晚上有去处;工作在这里发生,生活也在这里发生;创新不需要牺牲烟火气,烟火气反而滋养创新。
未来的广州,真正值得期待的,不是再造一个“更大的CBD”,而是把海珠琶洲这一带,做成一张能牵动全局的“城市王牌”:以服务贸易、平台经济、链主企业为牵引,把生产性服务业和生活性服务业都拉起来;再用珠三角那张世界级产业链做后盾,把“平台的乘法效应”放到最大。只要这里能长出一批真正有全球影响力的平台与链主,广州的再起势就不是愿望,而是水到渠成。
珠江一路穿城而过,带着南国的湿润与海口的风,久而久之,把广州养成了一座气吞万象的城市:既不因历史厚重而迟缓,也不因时代喧嚣而浮躁。它不靠城墙来定义边界,而靠水路与商路去延展格局;不靠一时声浪来证明自己,而靠日复一日的积累与更迭,把开放写进性情,把务实炼成底气,把烟火过成文明。
于是,当世界风云变幻、潮汐翻涌,广州总能在喧哗与不确定中稳住节奏,把来风当作借力,把冲击当作磨砺,在变化里重新组织自己,再度起势。
愿这座城如千年榕树,根深叶茂,绿盖如云,荫泽天下。(完)
(来源:智纲智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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